似是而非 上
脚下突然一个踏空，底下万丈悬崖，人在坠落。
他急喘着醒过来，心有余悸，手掌慢慢地一下一下抚着心口，闭眼试着再睡过去。一分钟，两分钟，三分钟……睡意早已被梦里那一刹的惊心动魄吹散了。他又缓缓睁开眼，向后捋了一下搭在额前的头发，又翻了个身，一下对上陈伟霆的脸。
陈伟霆还在睡，半张脸陷进枕头里，明明没有皱眉，却有股严肃感，连睡着了都……
他往后挪了挪，一挪，脑袋就摔下枕头，大概梦里的坠落感还残存着，他几乎要叫出声来。定了定神，才发现陈伟霆和他枕在一个枕头上，陈伟霆自己怀里还抱着一个，抱得还挺紧，枕头都被箍成两半了。
他人还很累，但意识却很清醒，睡不着，想把睡得人事不省的陈伟霆也弄醒，但他只是就这样面对面看着。据说打呵欠是会传染的，那么像这样看着熟睡的人，大概也能被传染，他这么想着，又静静看了几分钟。就这几分钟，陈伟霆的脸——半张脸，仿佛逐渐变得陌生起来，离他认知里的那个陈伟霆越来越远。而他对“陈伟霆”这个人的认知，又是什么呢？
原本紧闭的眼睛毫无预兆地睁开来，闭了闭，又睁开。
陈伟霆没有出声，也没有其他动作，他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清醒了。
他和那只眼睛对视了好久——他觉得过了好久，陈伟霆的嘴唇才动了动，说：“几点了？”声音又低又哑。
他也不知道，但他还是说：“三点多，你睡。” 陈伟霆就又闭上眼。
将睡未睡之际是最易被惊醒的，他一动不动，僵着对着陈伟霆。
陈伟霆又睁了睁眼，半闭着，看了他一会，问：“你不睡？”
他拽高一点被子盖到脖子上，说：“我在想事情。”
陈伟霆笑了一声，呼出来的气音在这静谧的房间里尤其明显，“三更半夜的你在想什么？”
他噘了噘嘴，小声道：“想怎么才能睡着。”
陈伟霆往他这边挪了挪，一只手枕到脑袋下面，看着他问：“你做噩梦了？”
“……也不是噩梦，”他低了低头，不去接陈伟霆的视线，“你不困啊？”
“醒了就不困了。”陈伟霆说。
刚刚明明一副下一秒就入睡的样子。
“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说，”陈伟霆又道，“就是睡不着的时候，你可以想象，想象一个可以令你放松的环境……”
他听着，心在笑，想问陈伟霆又看了些什么东西。
“……像海，草原，”陈伟霆还在慢慢说着，“蓝天，白云……猫，狗狗……” 他忍不住笑出声，推了推陈伟霆，“猫和狗算什么？堆满猫猫狗狗的房间吗？”
陈伟霆也笑，抓住他的手，不松不紧地握着，“都可以的，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，都可以的，总之你要放松，身心放松……”
“我现在就很放松啊……”他脱口道。
陈伟霆又笑了一声，捏了捏他的手，“那你不要再想其他……”
“不想其他那要想什么……”他闭上眼小声说。
陈伟霆放开他的手，手掌搭上他的头，轻轻拍了拍，又摸摸，“什么都不要想……”低沉的，柔和的，陈伟霆的声音。
刚才才说要想个放松的环境……他想这么回，但嘴巴动都没动，睡意朦胧。在这意识尚存之际，他想到自己其实没有在想其他什么事情，只有陈伟霆，陈伟霆这个人……
有人在摸他的头，很轻，发梢扫过他脸颊的时候痒痒的，是在拨他的头发。
他撑起一点眼皮，果然一入眼就是陈伟霆，眼皮重又合上，“几点了？”
陈伟霆又捋了捋他的头发，“不够你五分钟了。”
他把脸埋到枕头里，开始发出一串意味不明的哼声。
身边的床垫大动，陈伟霆起来了，一阵阵窸窸窣窣。
他干脆卷起整张被子滚了一圈，再探头出来看一眼陈伟霆。还没看到陈伟霆，一件衣服就兜头盖上来，他甩甩脑袋，甩不掉，只好从被子里艰难地抽出一只手去扯。是他穿了几天的外套。他挣脱了被窝，穿上外套，跪在床边找拖鞋。
陈伟霆从床尾走过来，把拖鞋踢到他脚下。
他踩上就往卫生间走，陈伟霆跟在他身后，手还拽他衣服。
他要转头去看，陈伟霆掰着他的脑袋转回去，推着他进到卫生间。
镜子里他和陈伟霆一前一后站着，他要洗漱，陈伟霆在整理他翻起来的兜帽。他看着镜里的陈伟霆，略微垂着头，没什么特别的表情，明明没什么特别的表情，他却感觉陈伟霆在笑，不像他某时候远远瞥见他一个人坐在那里，也是面无表情，却自带疏离感，一副难以接近的样子，就和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一样。
陈伟霆很快对上他的目光，视线在镜子里连在一起，然后是一个真真切切的笑。
陈伟霆笑和陈伟霆不笑是两个不同陈伟霆。有刘海陈伟霆和露额头陈伟霆又是两个不同陈伟霆。他还见过有胡茬陈伟霆，光脱脱陈伟霆，冲天辫陈伟霆……全都是不同陈伟霆。但这些都是表象，只要陈伟霆一开口和他说话，那就还是陈伟霆……明明还是那个陈伟霆，但只要他细究，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，把一个个细节放大，陈伟霆又变得不像陈伟霆了……
陈伟霆突然停下来，转头看他，他跟着停住脚步，慢半拍地想到要问他干嘛，陈伟霆直接低头给他对好拉链拉上，说：“今天风大。”
风大……风确实有点大，衣服被吹得贴紧身体，但没到冷的地步。他干脆把兜帽也戴上，两手插在兜里，埋头闷走。
“你要不要加件衣服啊……”陈伟霆又问，声音在风里有点失真。
他只是摇了摇头。再看陈伟霆，陈伟霆就只穿了件卫衣，裤子也是破的。他忍不住道：“还说我，你穿得比我还少。”
陈伟霆笑笑，说：“我不同你，我比你大，比你壮。”说着还挑动眉毛，一脸得意。
他哼了一声，“滚。”
陈伟霆笑得更得瑟了。
陈伟霆总是这样笑，像个孩子，纯粹，快乐，仿佛他的世界里没有烦恼。他几乎感觉不到陈伟霆比他年长这个事实。两年，对他来说和同年是没有差别的，何况较真说两年都没有，只有一年半多……他甚至一直觉得他才是他俩之中年长的那个。那时候陈伟霆初来乍到，人生地不熟，话还说不溜，怎么说自己也算半个地主，要罩他还是可以的。他带陈伟霆吃，带陈伟霆玩， 做什么都要捎上他，形影不离……
陈伟霆推了推他，手就贴在他衣服上，若有似无地擦过他后腰，“走了。”
他被带着走了几步，恍惚地看了陈伟霆一眼。
陈伟霆几乎立刻回看过来，手往上勾住他肩膀把他往自己身上一带，脸凑得很近，“是不是没睡够？”声音就在耳边，身侧紧贴着，体温顺着薄布料传过来。
太近的东西看不清……
他低着头，尽量不去看陈伟霆的脸，但眼角余光还是会断断续续瞄到，下巴是模糊的，嘴唇也是模糊的……而陈伟霆的眼睛……就算只有那一瞬的接触，直直撞进他心里，像有糖浆淋下……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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