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终
七月入伏，北京城是一个密不透风的汗蒸房，就连夜里都是一团团温火。
额角有汗滴下来，滑在脸颊上一阵痒，陈伟霆一晃头醒过来，伸手在脸边抓了抓，是一片湿。
他坐起来，垂着头喘了几口气，眯缝着眼睛摸到风扇按钮，塑料扇叶咔啦几声转了起来，吹到汗涔涔的脸上终于有了凉意。
陈伟霆对着风扇坐了一会儿，翻了翻手机又关上了，刚两点，还能睡四个小时，做这行不睡好了不行的。
他这么想着，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又躺下了。
屋子里黑漆漆、静悄悄，只有老旧的破风扇一圈一圈作响。
希望明天是个阴天，陈伟霆一翻身，又融进这粘稠的夜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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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只小虫绕着台灯扑来扑去，也不怕烫，就落脚在灼眼的灯管上，李易峰瞅准了，把手里一沓子白纸卷起来，啪嗒一声拍上去，灯座颤了颤，白纸上留下小小一块黑。
李易峰松了手，纸张松松散散的落回去，他眼睛又盯回到电脑屏幕。
已经是凌晨两点半，平时自称的前辈一个个都爬上床了，他还在目不转睛地对着明天的工作流程。
哈欠一个接着一个，李易峰把下巴磕在键盘上，眼睛迷迷糊糊地合成一条缝，光标无限后移。
恍惚间络腮胡的导演从屏幕里钻出来骂他，李易峰一个激灵，手肘撑起来的瞬间撞在了桌角，他不敢放开声音叫，只能皱着眉给自己揉。
他打开微信，朋友圈里有还在吃烧烤的，也有时差党跑到国外避暑的，全世界都过得丰富充实。
他编辑一条新的动态：我弯下腰，我俯下身，我卑躬屈膝，去拾那原本在我心里暗淡无光的六便士。
发送的时候他犹豫了再三，最后转成了仅自己可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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门哐当一声在眼前合上，麻烦给个五星——好评两字还没说出口，就直接撞在防盗门上。
陈伟霆后退两步，不知道在笑给谁看，虽然这种状况已经习以为常，但到底肉体凡心还是会感到尴尬无措。
他退到电梯门按了按钮，大概小姑娘一个人在家不敢开门太久，他这么安慰自己上了电梯。
手机叮咚的提示音，陈伟霆从小区楼上小跑下来，一边扣着头盔带子，一边翻出手机看。
系统提示音的女声轻快，仿佛从不知道疲惫——您有新的外卖订单，请注意接收。
陈伟霆点开地址，记了一下，然后跑到楼下，一翻身骑上摩托，启动时他后面的外卖箱颠了颠，然后跟着他在扬起的尘土里一点点消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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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是怎么排的，干什么吃的！导演轰隆一声把话摔到李易峰脸上，一扭头坐进了休息椅里。
昨天李易峰给几个演员挨个打电话对的流程，明明是该通知的都已经通知到了，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，明明戏份被错开的两个女演员今天就直楞楞地杵在了导演面前。
先拍谁，后拍谁，安抚谁，让谁等，导演气上了头，先把场务抓过来劈头盖脸地骂。
李易峰不怕挨骂，怕的是当着众挨骂，他脸皮薄，很要面子，此刻憋得一张脸通红。
他想反驳，但也不敢说什么，他不说，周围自然也不会有人帮他说。
他站在那臊得厉害，最后不知道是谁推他走，要他去订今天中午的盒饭。
李易峰坐在临时搭的帐篷门口，手里握着手机愣了很久，他按开屏幕，发现眼前模模糊糊，他吸着鼻子抬起头。
北京下雨了，毛茸茸的太阳雨落一滴在他眼睛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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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伟霆跟着导航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二十，比系统预定的时间晚了十五分钟。
他在上一家因为菜汤洒出来一点被顾客揪住训，横店里面横七扭八的路又不好找，陈伟霆提着三个大塑料袋子站在摩托车旁，忐忑的放下袋子打电话。
大概又要挨骂，搞不好这一趟白跑。
接电话的人声音闷闷的，像是鼻子堵住了一样，倒不是憋了火要发脾气的样子，只是温温吞吞的问他在哪里。
陈伟霆松了一口气，把电话夹在肩膀上拎起袋子往里走，说话间看到一个人站在帐篷边举着电话张望。
看到你了，我看到你了。陈伟霆歪着脑袋跑的样子好滑稽，李易峰一眼就发现他，跑向他接他手里的袋子。
陈伟霆跟着他一起放进帐篷里，松开手的时候掌心里是一道深而重的红痕，李易峰只来的及看一眼，那只手掌已经蜷起来擦在额头上，他流了好多汗，像一只蒸锅的盖子，热腾腾的。
记得出门时，瞄了一眼手机，今天有34°，李易峰叹一口气，回身取了一瓶矿泉水，扔给对方。
“谢了，”陈伟霆迎着阳光笑起来，露出一只很深的酒窝，他拧开水瓶，又放下“实在不好意思，今天送餐迟了。”
李易峰摆摆手，刻意偏过头不去看对方的脸，他觉得实在不必这么说，不好意思什么的，作为在同一个阶层努力拼命的人，实在不必。
陈伟霆仰头，半瓶水下去，李易峰抬眼打量他，人虽然晒得黑了点，但骨子里掩饰不住的英气，做他们这行的眼睛都毒。
陈伟霆发现对方在看他，他抬胳膊擦了下嘴，冲着李易峰看回去：“你们拍什么呢？”
“古装剧。”
“看出来了，‘死’的够惨烈的，”陈伟霆下巴冲旁边扬，一个穿着及地布衣的群演捂着胸口半支茅箭无比淡定地走过去。
李易峰回头看一眼，本来习惯了的场景竟也觉得好笑，捂着半边眼睛露出笑容。
“其实我也想做演员的，但是群演实在养活不了自己，等有机会的吧，我出道了就没陈道明什么事了。”陈伟霆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半真半假，但眼睛亮晶晶的，李易峰看着他，竟然说不出话来。
陈伟霆自己没觉得什么，脖子左右扭看一圈，又问他怎么没看着大明星。
李易峰乐了，心想这大热天大明星早回酒店休息去了，能给你看着吗，但嘴上却存了逗人的心思，“我就是大明星啊，看不出来吗？”
“看得出来，”陈伟霆偏过头，笑的时候看见一排整齐白牙，“你长得好看，肯定是明星。”
李易峰摇摇头，想起他报考时候夸下的海口，想起昨天两天半排不完的流程，想起刚才那顿让他颜面尽失的斥责，想起那三袋子盒饭。
梦想不是谁都能放在嘴边，愿与不愿，都得先弯腰去拾六便士。
一场戏结束，有人喊卡，副导催着发饭的声音从布景那边传过来，李易峰回神，高声回了一句好就要转身，想起什么又回过头。
“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，美团陈道明？”
“陈伟霆，记好了，下次送餐附送签名。”
他转过身，后背汗湿一大圈，他的袖子快要卷到了衣领，在坐上摩托车后又戴上了那个圆滚滚的头盔，金黄色箱子在后面颠一颠，是汇入了陆上庞大洋流里的一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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飞蛾四只五只的趴在纱窗上，怎么也挥不走，陈伟霆所幸关了灯直接爬上床，风扇在床边呼啦啦摇着一个大笨脑袋转。
陈伟霆手枕在脑后，翘着二郎腿，想东想西的时候就又想起白天那个男孩。
他是很好看的，大概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，也许比自己还要小，刚过眉的黑色刘海让他看起来像刚毕业的大学生，也许就是。
手机震动起来，在手心里一下一下的，陈伟霆拿起来，是陌生号码。
是陈伟霆吗？对面的声音似是而非的耳熟，陈伟霆突然想起来那个声音，我就是大明星啊，看不出来吗。
他们聊起来，在要挂断时李易峰突然问他，你想不想试戏。
陈伟霆直接就说好啊，听见对面笑他也不问问是什么，被卖了也不知道。
我就很信你啊，陈伟霆说这话的时候摸着自己鼻子，像一只无辜的大狗。
李易峰沉默了几秒，又开口，让他下周一来剧组找他，末尾交代，哦，对了，是个古装剧，初步定下来叫古剑奇谭。
风扇呼啦啦的转，一圈一圈，成了某种白噪音，哄着人入睡。
风带起陈伟霆裤脚，他梦见自己腾着剑衣带飘飘，前面有谁在飞，他唤了一声，那个人转过头来，眉间一点猩红，是个叫做屠苏的少年。
（end）
可以理解成平行，也可以是前世后世之类的，无所谓，写这篇是想说，我不在乎他们有怎样的结尾，相反，我认为他们的故事没有结尾，而是在无数个开头里有无数个故事（不用听我有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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